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

来源:心水 江西庐山东林寺 

时间:2022-12-22 

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

佛说,一切众生皆依食住。人生离不开饮食,而我们的每一种经历体会,似乎都和某一顿饭或某一种食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于我而言,在所有的饮食中,饺子成了我味蕾记忆中最难淡忘的部分。在我的僧涯当中,仿佛时光是皮,人事为馅,春去秋来,饺子仍在吃,却能不同时地吃出不同的味道。

节气冬至

母亲的味道

出家后,有一年因补办身份证,我暂返故乡。母亲做的午饭是饺子,水窖边上一洼绿油油的菠菜,被采来作馅。母亲捧着我酱红的瓦钵,盛起满满一钵的饺子,此外还另炒了土豆粉丝,以及她自腌的酸辣包菜。“多吃点,你晚上又不吃。”母亲热情地劝我。

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

我犹豫着端过那一钵饺子,瞬间一阵愣神。那年,我刚刚毕业加入工作小组,做饭的阿姨包了饺子分给大家。当饺子数着个地落入碗里,忘记究竟是何原因,阿姨还丢了脸色给我。那顿饭我未曾吃完,便哽咽着匆匆跑回房间,关着门大哭了一场。旁人未曾发现我的失态,却被关心我的卜师兄看到,于是悄悄发信息问我怎么了。

我自个止住哭,努力地问自己:我究竟怎么了,为何如此失态?我下意识地回复卜师兄——我想家了。那一刻,我才真正平静下来。是啊,我想家了,想得心酸!记忆中,母亲的时光多半是在厨房度过,我的每次回家让母亲的脚步似乎未曾离开过厨房,她恨不能在我逗留故乡的短暂时间内,将自己认为的美食统统做出来让我尝个遍。

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

或许是想母亲的饺子,抑或是思念母亲饭菜的味道。做饭阿姨的举动就那么“狠狠”戳中了我心酸的泪点,原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才会劝你多吃点,母亲之外的一顿饺子竟要数着个儿,还看脸色的。走过千山万水,饱尝世间冷暖,方知母亲做的饺子包含着满满的爱,是散不去的牵挂与思念,是天下最善意的味道,一辈子永远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。

吃饺话离别

出家前,和互称为师兄的居士们自发去放生。中午返回途中,我们一路讨论着回去吃饺子,可还未进门,就忽然被通知一位病人快往生了。往生是佛教词汇,是指摆脱过往的业力束缚获得新生的过程,也特指往生西方净土,一般往生者临终前都有种种瑞相。这么一个神圣的词汇,后来被慢慢作为死亡的通称,无论是否有瑞相。

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

我们匆匆赶往助念,师兄们判断,眼前的这位腹水肿患者病情严重,看来真的是要往生了。慌乱中,病人被抬到一间用来助念的屋子,空间相较病人之前的住房要阔大一点,有一张床。

我站在门口,床上的病人紧闭着眼,身体不安地晃动着,一旁的师兄怕他滚下去,站在床边用身体挡着。病人鼓起的肚子分外凸显,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,他的双手在空中不断地挥舞着。那双手,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在挥赶什么;那不安地扭动的身体,又像是一种躲避。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,已经言语不清的他,并不是身体的疼痛,也不是下意识去按压不舒服的某处,而是挥动双手在驱赶着我们所看不到的众生。

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

我默念着佛号,眼睁睁地看着他,直到身体不动,眼里泛起泪水。等我转头想离开那间屋子,几位老人闻讯而来,立在窗台边合掌为他助念。这些老人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和皱纹,头发花白,不停用手抹着泪。刹那间,我感觉这几位老人的面容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,没有了平日里八卦聊天时精神健旺的样子。看着他们,我眼里蓄满的泪忽然掉落下来。

第一次,而且是在一场讨论吃饺子而未来得及付诸行动的意外中,亲眼看到一个生命的谢幕。


恩重如须弥

后来读佛学院时,一位刚刚受完大戒的小师父,准备过年期间去剃度师父寺院谢师,需人陪伴同行,我便被一位法师推荐给他。

剃度师父的寺院只有两位僧人,一位在当地佛协任职,天天很忙;另一位瘦瘦小小,专在厨房做饭。因为人少,寺院一般不过堂,饭菜做好后摆在圆桌上,师父们便围在一起吃饭。最初,小师父和我一样过午不食,在某个晚上,他被叫去问话聊天。小师父的师兄弟好几人正好前来,聊着聊着,有人拿起桌子上招待客人的水果招呼他,他就接过吃了。从此,小师父便不再过午不食。

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 

不善社交,又参与不了他们的内部话题。每到晚上,我和师父们客套几句,便一个人留在被安顿的寮房里。从到这所寺院开始,就一直下雨,有时瓢泼如注,廊檐的水淌成幕布。虽只在廊道中行走,但仅有的一双棉鞋还是进水湿透了,后来每天要么脚上套一双塑料袋再穿鞋子,要么干脆躺在床上不出门。尽管如此,但靠床的墙壁贴着瓷砖,上面渗出的水滴仍使整个房间阴冷潮湿。

寺院的早餐是大米粥,外加一点咸菜。午餐的饭菜不多,又常常遇到客人来访,因而我几乎都吃不饱。做饭师父比我更为沉默寡言,即便没吃饱我也不敢指摘什么。而小师父他们晚上在那间招待客人的屋子聊天吃东西,有时还会正经药食。整个寺院,唯有我,常常饿着肚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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暂住期间,从最初对这所新建寺院充满新奇,到最后时不时地问小师父何时回去。小师父很好奇地问我,才来几天,为何要走?我没敢说实话——又饿又冻。终于在返回当天,寺院齐聚了上百位师父,大众在斋堂一起念供过堂,那天吃的正是饺子。我端着钵,一边狼吞虎咽,一边感慨斋堂的饺子真好吃。

傍晚,在寺院门口路遇小师父,他正在清扫菜地旁的台阶。那片小菜地,被居士阿姨精心打理,所产的蔬菜竟能供数百位大众僧食用。听到我赞叹午斋和饺子,小师父告诉我,那日供僧的饺子是他们包的。并告诉我共包了近五千个饺子,供数百位师父过堂,而所有的馅是他和另一位小师父做的。小师父怕万一大家不吃或多了退回来,于是从早上一直忙到中午,甚至担心到手脚发抖。乍听之下,心疼不已,以前从未认真关注某个事件的幕后,殊不知我们所有的坐享其成,其中都有别人辛苦的付出。

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 

佛曾教弟子,于饭食时,食存观想。量彼来处,一个饺子,恩重如须弥。

观心思渊源

如今,我辗转到了北方寺院。某天晚上打板熄灯时,忽然接到消息,翌日早殿时要去大寮包饺子。像是无数个穿袈裟上殿的日常一样,这天我穿起围裙和师父们到了大寮。这次是为一百多人的午斋包饺子,期间师父们止语,饺子包得迅速,上殿结束,恰好包完。

有师父收底刷盆,有师父帮忙行堂。而脱掉围裙穿起袈裟随众过堂的我,在洗钵水滴落之时,恍然间意识到,不知从何时起,当年那种猛烈到近乎失态的大悲大喜,竟淡然不少。而我的身份,也从当年怀念母亲饺子的世人,恍然间成为一介出家十数载的僧人,并学会带着觉照去生活。

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

▲东林寺2019年春节

《阿含经》中佛告目犍连尊者:“若守护诸根,常念闭塞,念欲明达,守护念心而得成就。”在平日的行住坐卧中,时刻恒起正知的念心,即是“若眼见色,然不受相,亦不味色,谓忿诤故,守护眼根,心中不生贪伺、忧慼、恶不善法……善观分别,屈伸低仰,仪容庠序,善着僧伽梨及诸衣钵,行住坐卧,眠寤语默,皆正知之。”如今,即便遇到某一种自我的期待落空,失落的情绪乍然出现,我便能马上察觉并放下,转化成为大众服务的心平气和。

想想饺子的渊源中,也是为服务大众而现。谚语云:冬至不端饺子碗,冻掉耳朵没人管。传说饺子是医圣张仲景为患烂耳病的贫苦人所开的药方。在战乱不断、灾害频发的东汉末年,张仲景用羊肉、辣椒和驱寒食物为馅做成“耳朵状”的药,煮熟后分给病人,每人两个娇耳一碗汤——“祛寒娇耳汤”,就这样治好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烂耳病人。为纪念张仲景的善举,后人就在每年冬至做“娇耳”的食物来驱寒。

《慈护》文选 | 山僧与饺子

跨越千年,当年的“娇耳”让张仲景的济世情怀走出了药的范畴,成为一种中国传统美食的象征符号,承载着传统美德的善良与和谐。清水飘芙蓉,元宝落玉盘;饕餮世间味,最是此物鲜。如今每逢年节家家户户都会包饺子,和面、擀皮、剁馅、包捏、蒸煮,忙成一团,像是一个团队的和谐分工。跨越了地域民族和时间的美食饺子,大概是最好的时光里最温暖的记忆,至少意味着现世安隐,岁月静好。

本文选自《慈护》2022年第1期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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