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偉法師|1350年前的那縷清風拂過黃梅東山

来源:道伟法师 2025年12月12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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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乙巳年十月廿三,清風拂過黃梅東山,松濤陣陣,恍若法音。我們於此殊勝之日,非僅為追思一段千三百五十載前的祖師寂滅,更是為瞻仰那一道橫亙古今、照亮心性的智慧光芒。五祖弘忍大師,這位將禪的種子深植於華夏厚土,令其生發為蔭蔽天下叢林的高僧大德,其一生行跡與教法,早已超越時間的塵封,化為中國禪宗血脈中永恆搏動的基因。此刻,讓我們以最虔敬之心,穿越歷史的層雲,去觸摸那“東山法門”的溫度,去體味那滋養了神秀之嚴謹與慧能之超逸的無上法乳,開後世天下禪宗的鼻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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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幽谷生嘉木的行跡與東山基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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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師的一生,始於一段充滿傳奇色彩的宿緣。據《五燈會元》載,其前世乃破頭山中一栽松道人,因求法於四祖道信,得“汝已老,倘能再來,吾尚可待”之機。由此一念精誠,托蔭周氏,雖歷幼年坎坷,以“無姓兒”之名行乞成長,卻終因“姓即有,不是常姓……是佛性”的驚人之答語,被四祖識為法器,收歸門下,賜法名為弘忍。這宿世的追尋與今生的應化,似乎預示了他將為禪法開闢一番全新天地的歷史使命。

師、事道信期間,據記載:弘忍大師“晝則混跡驅使,夜則坐攝至曉,未嘗懈倦”,其性格“木訥沈厚”,“緘口於是非之場,融心於色空之境”。這種在勞作中砥礪心性、在沈默中洞觀本源的修行,不僅鑄就了他深厚的禪定功夫,更孕育了後來“東山法門”的核心精神——寓禪於生活,即事而真。永徽三年(公元651年),道信大師付法傳衣,弘忍繼席雙峰,後於馮茂山另辟道場,史稱“東山寺”。自此,一個深刻影響中國佛教走向的僧團——“東山法門”宣告成立。

何謂“東山法門”?它不僅是地理意義上的長江流域的黃梅東山,更是禪修理念與生活方式的一場偉大革命。在四月祖道信禪師時,已因應時局,倡導“努力勤坐”之前提,需“得一口食塞飢瘡”,初顯農禪並重之端倪。至弘忍大師,此風大盛。面對“四方請益,九眾師模……月逾千計”的禪門盛況,他深刻踐行併發展了這一模式。有問:“學道為何不向城邑聚落,要在山居?”五祖大師答曰:

“大廈之材,本出幽谷,不向人間有也。以遠離人故,不被刀斧損斫,一一長成大物,後乃堪為棟梁之用。”

此言意境高遠,哲理深邃。它首先是一種實然的生存智慧。在佛教發展尚需穩固根基的唐代初期,遠離政治中心的紛擾,於山野間墾殖自養,是保障僧團獨立與純潔的務實選擇。更深一層,這是一個偉大的教育隱喻與修行寓言。“幽谷”象徵遠離塵垢妄念的清淨心地;“遠離刀斧”寓意避開名利習氣的斫傷;而“長成大物”、“為棟梁之用”,則直指成就法器、荷擔如來家業的終極目標。黃梅東山,因而不僅僅是一座山,它成了一座熔爐,將日常砍柴挑水、春種秋收的粗重勞作,與“守本真心”的甚深禪觀無間融合。在這裡,“四儀(行住坐臥)皆是道場,三業(身口意)咸為佛事”。禪,從少數精英的玄妙思辨,化為廣大僧眾在每一滴汗水、每一次呼吸中的鮮活體驗。這種“農禪並舉”的制度創新,為後來百丈懷海禪師確立“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”的叢林清規,奠定了堅實的實踐基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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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神秀與慧能兩位大師的焠鍊與分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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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山道場,既是耕作的田園,更是錘鍊心性、選拔龍象的試劍石。弘忍大師門下,龍象輩出,其中雙峰並峙、光耀千古者,莫過於弟子神秀與慧能。大師的教育智慧,正在於他能以無礙的慧眼,照見不同根器學人最熾盛的光明,並予以恰如其分的焠鍊與印可,最終讓禪的生命力以兩種互補的磅礡姿態,綻放在中國文化的天地間。

神秀禪師,早歲博通經史,後於東山“服勤六年,不捨晝夜”,以其深厚的學養與精嚴的修行,成為眾所推崇的“上座”。他代表了一種嚴謹、次第、篤實的禪風。其著名的示法偈“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台。時時勤拂拭,莫使惹塵埃”,正是這種“漸修”路徑的詩意濃縮。此偈並非不見本性,而是深刻洞察眾生心性易被無明塵垢覆蔽的現實,從而強調持之以恆的觀照、勤勉的打磨功夫。這是一種對修行者主體能動性的極大肯定,是“人心”向“道心”精進不已的莊嚴歷程。弘忍大師對此偈的評語是:“後代依此修行,亦得勝果。”這是對神秀法門廣大普適性的高度認可。後來神秀北上傳法,成為“兩京法主,三帝國師”,其“時時勤拂拭”的漸教禪法,契合了北方重經教、講次第的文化土壤與眾多學人的實際需求,使得禪宗得以進入宮廷與士大夫階層,獲得崇高的地位與廣泛傳播。

而與神秀的嚴謹篤實交相輝映的,是慧能禪師那石破天驚的頓悟風采。這位來自嶺南、不識文字的樵夫,以其超越文字思量的銳利根器,直契心源。當他在碓房聞誦《金剛經》而有所悟,投身東山時,弘忍大師令其隨眾作務,破柴踏碓,歷時八月有餘。這絕非輕慢,而是最深的錘鍊——在最平凡的勞作中,剝落其對“悟境”的任何執著與形式。時機成熟,慧能請人於壁上書偈:“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。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”此偈如金剛寶劍,直指“自性本自清淨,本不生滅,本自具足,本無動搖,能生萬法”的究竟實相,徹底超越了修證的對立,朗然呈現了頓悟的巔峰境界。

弘忍大師深夜喚其入室,專為講說《金剛經》,至“應無所住而生其心”處,慧能言下大徹。三更授法,傳付衣鉢,囑其南行。這一抉擇,是禪宗史上最具決定性的時刻之一。它並非對神秀大師的否定,而是標誌著禪宗心法在“破執”的徹底性上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。大師付法偈雲:“有情來下種,因地果還生。無情既無種,無性亦無生。”此偈深刻揭示了覺悟的因緣法則:佛性種子(有情)需遇合適教法(因地)方能生長(果還生);而真正的無上菩提,又須契入“無念、無相、無住”的究竟空性(無情無種,無性無生)。弘忍大師將衣鉢付與慧能,正是將禪宗最銳利、最革命性的精神火炬,交付給了最能將其薪火相傳之人。

由此,一脈清泉,自東山分出兩支宏流:北宗玉泉神秀,以《楞伽經》印心,強調“漸修”,如精工雕琢,終成器皿;南宗六祖慧能,以《金剛經》印心,倡揚“頓悟”,如洪爐猛焰,頓銷礦渣。後世所謂“南能北秀”、“南頓北漸”,實為同一心法在不同根器、不同因緣下的兩種精彩呈現。弘忍大師的偉大,在於他不僅培養出了這兩位曠世英才,更在於他以無量的心胸,包容並成就了這兩種看似不同、實則互補的弘法方向,使禪宗的生命力因此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廣度與深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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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映照千古的法燈與永恆回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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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忍大師一生“不出文記”,然其心法精髓,由門人輯為《修心要論》(又稱《最上乘論》)流傳後世。其思想承前啓後,奠定了中國禪宗穩固的心性論基石。大師的禪法,早期融匯《楞伽經》的“諸佛心第一”與《文殊般若經》的“一行三昧”,後期尤重以《金剛經》印心,實現了禪宗核心經典由《楞伽》向《金剛》的過渡。其核心要義,可歸結為“守本真心”。在《修心要論》中,他反復開示:“夫修道之本體,須識當身。心本來清淨,不生不滅,無有分別。自性圓滿清淨之心,此是本師。”他認為,眾生之心本如日輪,光明圓滿,只因被妄念煩惱的“五陰黑雲”所覆,不得顯現。因此,修道之要,不在向外馳求,而在“凝然守心”,息滅妄念,則“涅槃法自然顯現”。他將“守本真心”提升到至極地位,稱為“涅槃之根本,入道之要門,十二部經之宗,三世諸佛之祖”。

這一“守心”說,上承達摩禪師“凝住壁觀”與道信“守一不移”之旨,下啓慧能大師“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”的頓悟宗風。它簡化了繁復的修行次第,將解脫的焦點完全收攝於當下一念之心的自覺與回歸,極大地凸顯了主體的能動性與心的絕對地位,為後世中國佛教“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”的禪風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。

更重要的是,弘忍大師與其師道信禪師所開創的“東山法門”模式,其意義遠超思想層面,更在於制度與生活方式的塑造。將禪修與農業生產緊密結合,使佛教僧團在經濟上獲得了寶貴的自給能力,減少了對社會供養的依賴,從而在政治風雲變幻中保持了相對的獨立性與穩定性。這種“山居禪修”的模式,創造了一個相對隔絕、純粹的精神鍛造空間,使得禪宗智慧得以在寧靜中深化、在勞作中昇華。後世叢林制度的確立,無不遙映著東山的遺範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弘忍大師不僅是禪宗思想的巨匠,更是中國佛教寺院經濟與叢林生活模式的偉大奠基者之一。

1350年光陰流轉,黃梅東山的明月,依舊照著舊時庭宇。弘忍大師的身影早已融入歷史的星河,但他所開創的“東山法門”,他所培育的“南能北秀”雙峰,他所高揚的“守本真心”之旨,卻如不滅的心燈,照亮了無數尋求覺悟者的道路。他告訴我們,真正的道場不在遙遠的彼岸,而在腳下的土地、手中的鋤頭、當下的心念;偉大的教化不是鑄造千篇一律的模子,而是識別每一塊璞玉獨特的紋路,助其成就自身最完美的形式。

今日我們在這殊勝的日子紀念弘忍大師,不僅是緬懷一位宗門的祖師,更是為了重新汲取那種將最深刻的哲理落實於最平凡生活的智慧,重溫那種包容萬象、因材施教的教育胸懷。在喧囂浮躁的當今時代,東山的松濤依舊傳來清涼的法音:回歸本心,在勞動中修行,在寂靜中覺悟,讓每一個人都能在自己的“幽谷”中,長成堪為棟梁的“大廈之材”。

惟願祖師智慧法燈,

永耀人間,指引眾生之迷途。

頂禮禪宗第五祖大滿弘忍大師!

南無度人師菩薩摩訶薩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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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祖弘忍大師圓寂一千三百五十週年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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雙峰雲起接滄溟,燈傳萬古即無形。

月印千江原有契,蒲坐深圍北斗星。

袈裟疊作東山雪,石壁猶鐫付法銘。

劫外風幡今又動,人間幾度草青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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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泉弘化道偉 於丈室拜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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